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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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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沈日升,主動出擊的日子終於到了。司暇懸著一顆心,聽風靜持撥打冒牌貨的手機號碼,沒想到免提裏竟然傳出了穆郁的歡聲笑語,剎時風靜持就沈下了臉,而饅頭狗體內的司暇愧疚得深深掩面。

“噢,嫂子啊……”電話那頭除卻穆郁清甜愉悅的招呼,另有淩亂而嘈雜的諸多聲響,似乎穆郁正和冒牌貨在鬧市閑逛。“我和暇哥在街上玩兒呢,嫂子有什麽事啊?”

穆郁問得囂張,似乎自己才是司家的女主人,而風靜持答得冷淡:“找司暇。”

穆郁的聲音聽起來遠了些,好像在與某人竊竊私語,而下一瞬冒牌貨接電話了,免提放大了他含笑的聲音,給人深藏譏嘲之感:“新年第一天,你沒伴兒玩,就找我?街上吵,你長話短說。”

風靜持咽下憎恨的怨,盡量捏出副什麽也沒發現的怯弱伏底語氣:“我想見見你。你今天有時間嗎?畢竟是元旦……”

冒牌貨的回答相當幹脆利落:“沒時間。我有要陪的人了。再見。”

電話當即被切斷。風靜持捏著聽筒,沈默半晌,將聽筒輕輕嵌入固話機的凹槽,轉眼凝視饅頭狗道:“司暇,趁他外出,我們直接去你家。就算你爸媽不在,也能從你家裏找出些蛛絲馬跡,證明他是冒牌貨。”

司暇忙不疊點頭。轉而沖半夢半醒直釣魚的萬敦貓汪汪道:我需要脫離饅頭的身體,變成鬼後跟著小瘋子麽?

萬敦陡然全醒,晶亮著貓眼喵喵道:哪能那麽容易呢!咱可以轟隆隆的撞墻,但大多時候只能頭破血流,星崩兒的幾率,老大你的魂兒才能順溜脫離狗崽身!再說了,風哥怎麽忍心老大你當著他的面撞墻?俺們趕下回躲進旮旯窩搞這事兒吧,這回就算啦!

司暇抿了嘴。他總感覺萬敦極不願意他重新化身為鬼,難不成萬敦也藏了什麽隱情?而且深究萬敦的來頭,司暇總覺得他話語中的邊角擱楞極不靠譜……但懷疑只能是懷疑,心裏想想可以,說出來就太傷兄弟情分了,畢竟萬敦是他在這個世界唯一的同類,上輩子也是他忠心耿耿六十年的小跟班,跟他有過了命的兄弟情……

鑒於不提前打招呼就攜帶一只寵物造訪長輩,已是不甚妥當之舉,風靜持只帶了司暇前往司家,而萬敦留守在小診所,蜷在透進紗窗的陽光下繼續補覺。

按老方法,將饅頭狗藏匿在大號運動包裏、偷運上公共交通工具,風靜持帶著司暇一番輾轉,終於抵達司家所住的京郊別墅區。

風靜持用身份證在門房登記,饅頭狗再次被迫戴上了狗嘴套。當一人一狗齊齊站在歸於司家名下的獨棟別墅的門前,一人一狗的心都有些惴惴。

“司暇……”風靜持深深的看了饅頭狗一眼,伸出左手食指摁響了門鈴,在“叮咚”的悠長鈴響中呢喃暗語:“我能幫到你……”

風靜持把握著時間間隔,連按三次門鈴,這才等來防盜門的開啟——“……是你。”

帶著微妙的表情,司沄汐從半開的門縫中凝視風靜持片刻,才切換為生硬的笑容,將門大開、放風靜持入內。“進來吧,小暇專程跟我們說了,如果你來,要好好招待。”

饅頭狗一臉熱切的仰望司沄汐,可惜後者只草率的瞥了棕毛小狗一眼,就收回視線對風靜持道:“你的狗?”風靜持點頭,在心裏掂量何時告知司沄汐她真正的兒子其實是這只小狗兒一事。“……小暇倒是提起過它……什麽品種?打過疫苗麽?”司沄汐並不情願讓一只其貌不揚的中華田園狗玷汙她家的地板,她的眉眼明顯糾結了下,微咬下唇才狠下心來,大開門縫讓風靜持帶著他的狗入內。

在經過司沄汐身邊時,司暇眼中的眷念像能滿溢而出。不幸司沄汐壓根沒瞧它,只自顧自的蹙眉俯視門前臺階上撲克牌黑桃般的狗腳印。

還沒待在玄關的鞋櫃旁駐足的風靜持開口,司沄汐就道:“不用換鞋了,隨便坐。我去給你端點水果。”言罷,她轉身就消失在玄關通往客廳的屏風後。

司暇緩步入內,懷念而感慨的環視司家寬敞明亮的迎客大廳。在看見電視墻高處的家庭照時,他眼眶一熱,黝黑的渾圓狗眼就亮起了水光。爸,媽……照片底色就是喜氣的大紅,其上的一家三口也笑得喜氣洋洋,活像三尊活寶。司沄汐有“每年一張家庭合影”的強迫癥,所以電視上頭紅艷艷的合照應該是去年、司暇十八歲的時候所攝。不知那時冒牌貨有沒有侵入他的身體……

他好端端的父慈子孝的家,竟然會被某只邪靈一點點侵蝕,那邪靈面對著墻上、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幸福笑臉,難道不會心有所愧?他就那麽恬不知恥,能在照片裏真司暇的註視下,昧著良心喊不屬於他的父母“爸,媽”?

司暇悲喜交集,蜷在端坐沙發的風靜持腳畔、滿腹心事。而伴隨著一陣慎重的腳步聲,司沄汐端著精致的果盤從廚房出來了。她將果盤放到茶幾上,在風靜持面前坐下,伸手為風靜持布施叉水果的進口不銹鋼小簽。司暇見母親低垂的眼睫毛又長又密,一如既往的十分美好,不由在嘴套後愛慕的讚嘆母親始終保養得當。

“謝謝阿姨。”風靜持伸雙手接過司沄汐遞來的一瓣蘋果,他眼瞅那紅潤的蘋果皮還專程切成了兔耳形狀,不由放松的微笑,“阿姨,您的手還是那麽巧。”

風靜持一“恭維”,司沄汐好像也放松了。她露出個真心的笑容:“這是小暇出門前給我削的呢。我舍不得吃,用保鮮膜裹了,放在冰箱裏,剛才才拿出來。”

風靜持剛揚起的笑容立馬墜落,而伏臥一旁的饅頭狗也是。“我記得……司暇吃蘋果從來不削皮,他怕麻煩,都是直接啃。”風靜持大著膽子問,“他什麽時候學會削皮的?您教他的?”

司沄汐的臉色瞬間就暗了。“削皮這種小事,需要我教?小暇一轉眼就學會了,他那麽聰明。”可風靜持堅持道:“直到高三畢業前夕,他都跟我說他只會等著別人幫他削皮,阿姨你看——”

司沄汐極不耐煩的打斷了風靜持的反問句:“小暇哪有你說的那麽不自立?他現在可乖可聽話了,真是長大了,我原本還擔心他能不能獨自出國交換,現在看來,一點問題都沒有。”

風靜持吃了個軟釘子,卻不洩氣,他繼續鉆司沄汐話語的空子道:“阿姨,我覺得司暇和以前相比變了很多,您覺得……那正常嗎?”

司沄汐神色古怪的瞅了風靜持一眼,“那你說,什麽叫‘不正常’?”她咄咄逼人的反問道,“小暇現在什麽事都自己做,不僅自己疊被子、洗衣服,還給我們買菜、做飯,幫家裏掃地、拖地,不用我們說就知道自己該交哪些朋友——不,該,交哪些朋友。”說到這裏,司沄汐特意加重了語氣,別有用意的緊盯風靜持的眼睛,笑容高傲,“他真是長大了,根本不像我想的那樣,上了大學就天天逃課,什麽正經事兒都不做。他現在當了他們班的班長,給院裏的學生會做事,還加入了黨建工委,這對他以後的發展很有好處。哦,對了,他以前從來不願意上臺表演的,這回在迎新晚會上還唱了英文歌呢。我看了晚會的錄像,他的英語發音真標準,一定是偷偷練過了,還瞞著不告訴我。”(註:黨建工委,學生黨團建設工作委員會)

風靜持將那瓣兔子蘋果緊緊捏在手裏,掌心當即浸上了淡黃色的汁水。“司暇是怎麽變的?一夜之間,突然就改變了嗎?”風靜持目光銳利如鷹,眸子又點漆如墨,緊盯司沄汐,就像是黑隼緊盯獵物。

“……”司沄汐滿臉狐疑的看了風靜持好幾眼,被蘭蔻唇膏呵護得晶瑩鮮潤的唇瓣翕動幾下,才道:“你什麽意思?為什麽小暇不能變得懂事聽話?他一直都聰明,只不過以前懶散了些,心思沒用在正途上。現在上大學了,他也該為邁向社會做準備了,怎麽能還那麽懶洋洋的孩子氣,天天需要家長指示他該做什麽?”

“阿姨!”風靜持未免焦躁,他將兔子蘋果的汁水擠出了大半,手掌被染得濕淋。“沒人能一夜之間變化那麽大!司暇現在一點都不像他了,簡直是另外一個人,占用了司暇的身體!你不覺得他被人冒充了嗎!”

司沄汐一揚柳葉眉,嗤笑兩聲:“你在說什麽呢,小暇就是小暇啊,什麽‘另外一個人’的,你在開什麽玩笑啊?故事書看多了?”司沄汐見風靜持腿上已經滴落蘋果的汁水,不由私下驚愕他的力氣,暗懷心魔道:“怎麽不吃蘋果?手別捏那麽緊,蘋果水都滴到腿上了,拿紙擦擦吧。”

司沄汐探身去抽抽紙,不曾想觸碰到了風靜持同樣探過來的指尖,嚇得她趕緊收手,面色尷尬無比。“咳,嗯……”瞬間冷場。司沄汐不願再直視風靜持,便垂了視線,盡量輕松的拉家常般道:“現在的小暇可爭氣了,上大學前的那個才不像我家孩子呢。他啊,一定是被周圍那些上進的人感染了,環境果然重要,選人大是對的。”司沄汐一想兒子如今“積極奮發”的“火熱勁頭”,就忍不住笑容滿面,向風靜持開懷道:“孩子能開竅真是家長的福氣,你說是不是?”

司沄汐炫耀兒子的一番話,竟讓風靜持後背發冷。他用沙啞粗糲的聲音代替一臉悚然的饅頭狗問:“阿姨,以前那個司暇,您是不是不喜歡?如果以前的司暇和現在的司暇站在一起,您是不是只會選擇改變後的他?”

司沄汐再次嗤笑風靜持的較真。她用小簽撥弄果盤裏的無核黑寶石葡萄,半開玩笑道:“當然選現在的小暇。做媽媽的,誰不希望兒子爭氣?以前的他真有些見鬼,總是跟大人對著幹,不知好歹!就算人大環境不錯,但他明明能出國讀大學的……總算是一種耽誤吧……”

司沄汐的聲音逐漸飄忽,顯然意有所指。她向風靜持投註半含責備的視線,明眼人都能讀出其中的嗔怪:要不是為了你,小暇早就奔向更好的出路了!你真是小暇的累贅。

風靜持避了司沄汐的眼刀,垂顱不語。而一旁的司暇早已抖成了個篩子,他的心涼透了,要死了。

他萬萬沒想到,冒牌貨竟然是那樣掠奪他的家人的——他才是更好、更出色、更符合司家人心意的“司暇”,所以原來那個玩物喪志的司暇就不被需要了,就算是他血濃於水的至親,也不需要他了。

……媽?司暇用顫抖的腿支撐自己,瞪大了狗眼,像看陌生人一般仰視司沄汐。他想不明白,為什麽會這樣?媽媽就那麽厭煩、不滿他的“不爭氣”?就算他當年真的那般不循常理、不願按司家的規矩步入仕途,就算望子成龍的媽媽再怎麽急切以求他的改變,她也不能說出“寧可選擇冒牌貨”那樣的話啊?

冒牌貨什麽都好,就能取代什麽都不好的他了?十八年的母子情竟然就這樣煙消雲散了?司暇的心在淌血,一滴一滴,匯聚成陰寒的黑湖。他渾身發冷,牙齒打顫,因為他意識到了一個可怕至極的問題:得人心者得天下。冒牌貨將最親他最疼他的母親都搶到了手,便是幾乎完美無瑕的篡權奪位了。

……這真是最可怕的侵占。母親如此,那父親?對他期望更大更恨鐵不成鋼的顧璘,無須想,自然也是如此。父母如此,那親戚們?朋友們?愛他的人與他愛的人,無論希求他的“成長”,抑或無所謂他的變化,面對了那個更完美的“好孩子”,誰還會想著翻撿出那個劣跡斑斑的“壞孩子”?

司沄汐在悠閑的吃葡萄,一顆一顆,但那明眸皓齒的媽媽卻不是他的了。司暇停止了顫抖,他仰望母親,重重的一抽鼻子,將大部分的淚水都咽回了肚子,只留下一滴,滑落毛絨絨的臉頰,最終被狗嘴套的柵欄截留,將冰冷的鋼鐵打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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